一個平凡的偉人(二) 從無到有 落地生根

一個平凡的偉人(二) 從無到有 落地生根

 

軍隊的籠牢對當時很多正值青壯年的軍人來說是又愛又恨. 軍中的約束固然可恨, 但離開軍隊的溫床, 面對語言、習慣大不同的外面世界又要怎麼適應? 這是另一個大問題, 而且當年的退伍是沒有退休金的. 就這樣, 沒有錢 也沒什麼認識的人, 20多歲的他就這樣離開了軍隊。 在舉目無親下, 他想到他在大陸的老師據說在高雄教書, 就這樣帶著沒有太多的行李, 離開了他成長中最重要的時光─軍隊, 來到他一生中待最久的城市─高雄市。

當時他的老師就在雄中教英文, 並和幾個雄中的老師合開了間”立志補習班”, 於是立志補習班工友就成了我爸在離開軍隊後的第一個工作. 晚上他就直接睡在補習班的板凳上。

立志補習班在我高中時是高雄市前二大補習班, 但此時的立志補習班卻是慘淡經營, 主因是補習班老師都是外省人, 講話口音很重, 而當時有錢能上補習班的多半是本省人, 因此補習班招生一直很不好。原本補習班幾個合夥人已經打算停掉補習班各自回頭作家教了, 不知道是不是面臨時失業的壓力, 這一群人中輩份最淺的父親提出了一個主意─升學保證班, 而意外地改變了一切。

坦白說這個主意並不是他獨創的, 而是他當初上台北書店看書時, 在南陽街看到的. 當時很多台北補習班都打出升學保證班, 沒考上不收錢. 只是當時各補習班用的都是有點投機取巧的辦法─不收學費, 但收簿冊費。我爸決定用了一個更絕的辦法, 由學生家長和立志補習班一起到合會(後來的第三信用合作社)開立一個聯名帳戶, 讓學生家長把全部費用存進合會帳戶, 約定好雙方都不能提領. 如果學生考上了, 家長蓋章補習班領錢. 如果沒考上, 補習班蓋章家長把錢領走, 雙方都不佔對方便宜。

這個策略在當時保守的高雄是個深水炸彈, 引起了很大的迴響. 由於當時還沒有9年義務教育, 多數人補習都是為了考國中. 第一志願就是雄中. 所有家長都相信雄中老師開的補習班敢玩這麼大, 一定是掌握了什麼”內線”, 紛紛搶著報名. 立志升學保證班從1班, 到3班, 再到5班都擠不下. 而且更神奇的是, 有些家長直接抱著現金, 不要補習班保證, 只求能把他的小孩編入升學保證班即可. 立志補習班迎來了成立後最大的成功。

立志補習班的大賺錢並沒有對我父親帶來多少的財富效益, 只是從工友變成了主任. 因為他不是老師不能從上課中賺錢, 也不是股東不能分紅. 充及量只是工作無虞, 薪水多了一點。但對立志補習班的老師們來說, 補習班的成功卻給他們更大的企圖心, 他們要創立一所自己的學校, 沒錯, 這所學校就是和立志補習班同名的學校─高雄市立志中學。

不久後, 憑藉著高考資格, 我父親找到了他人生的第一個教職, 高雄市復華中學老師. 教什麼? 他兒子(我)一生最痛恨履遇履敗的科目─三民主義。

到復華中學當老師應該是我父親當時最期待的工作, 畢竟在那時的社會氛圍中, 高中老師要比補習班主任地位崇高多了. 只是事實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樣.

 

今天的復華中學位處高雄市中心. 但當年其實週邊都是亂葬崗. 帶著理想報到的第一天, 父親就發現情況不對. 復華中學是由一個醫生和一些朋友共同創立的. 創立時的想法不外是當時學校不多, 大家都只求有學校可唸, 所以拿到學校的執照, 等於拿到印鈔機. 但理想終究不是事實, 如前面所說的, 在沒有九年義務教育下, 多數人的教育程度是國小, 如果要再進級是考國中. 對更多家境不好的家庭而言, 想唸的是師範學校或是護校(因為有公費還有零用金), 讀高中的人少之又少更遑論私校. 復華其實是個賠錢的學校, 也因為如此, 每學期的開學就成為董事長和校長的拉鋸戰, 董事長覺得能拿回多少是多少, 於是開學就派人收學費, 校長要維持學校經營, 也派人搶收學費, 雙方人馬爭錢搞得學校很難看, 簡單地說, 復華看似穩定, 但其實是個沒什麼錢發薪水的空殻。

當時復華的校長孫永慶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於是和董事長協調, 學費統一由他來收, 再以分三年的方式分期付款買下其他董事的股權。於是孫校長拿下了整個復華中學所有權, 稍稍化解每年爭學費的鬧劇。這裡面有個意外的小故事. 當時復華的董事中有一位是當時學校福利社的老闆叫潘孝銳. 退出董事會後他也就無權再經營福利社了, 於是他轉向從事高雄當時新興的拆船業. 在拆船賺了錢後他將事業轉向美國, 成立了潘氏企業在美國投資房地產和煤礦. 如果這段歷史對你很陌生, 潘孝銳有個兒子叫潘思亮, 也就是知名晶華集團的董事長。想想看如果當年潘孝銳沒有退出復華, 今天不知會是什麼情況? 人生際遇何奇妙!

解決了股權的爭議, 不代表復華就此一帆風順, 錢依舊是個大問題. 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時, 一個突然的意見改變了復華的命運(不確定是不是我父親提出的)─ “把復華當作雄中的後院”.

這個背景是這樣的, 當時雄中的校長是大名鼎鼎的王家驥. 此人管教學生非常嚴格, 不管音樂、美術、體育只要一科不及格就要留級, 搞得學生和家長都很頭痛. 於是我父親就透過關係找來了雄中的老師到復華兼課, 有些學生到了高二高三被留級不知道怎麼辦? 老師就告知學生自己有在復華兼課, 很多不想留級的學生就因此從雄中轉來復華, 反正是一樣的老師上課, 而且復華不在意術科的成績。因為這些學生本來資質就很好, 只是因為音樂美術不及格才轉來復華, 所以自然大學聯考成績都有一定水準. 對私立學校來說, 聯考成績是家長惟一的考量, 於是愈來愈多人相信復華是個好學校紛紛報名復華, 當時高雄盛傳, 私校國中唸道明 高中唸復華. 也拜招生熱絡所賜, 孫校長只有一年多就把董事會股權的借款付清了。而我父親也當上復華的總務主任。

接下來的時間, 應該是他當時人生最平穩的時候, 當然也帶動了他人生最不甘於平穩的因子(寫到這裡我才知道, 原來我愛亂搞的性格其實是源自我爸). 他開始了他人生一連串”失敗投資”的第一歩.

他人生第一個投資是抓魚. 沒錯, 因為有人告訴他出海抓魚很好賺, 問題是他不會講台語. 於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他找了一個會講台語的朋友直接殺到碼頭. 原本他還在想到底該找誰開口, 不過到了碼頭事情卻出他意外地簡單, 到處是漁民在賭博. 他問了一下漁民出海捕魚的費用,最後以一天幾百元成交, 漁民當天抓到的魚都歸他. 那天他待在碼頭一整天, 終於等到了他的”投資”回港. 結果就像滿懷希望買了股票結果當天收盤跌停, 船上的魚少得可憐. 和很多投資人一樣, 他把問題歸因於倒楣, 決定再試一天, 結果還是一樣, 抝了三天都是一樣. 後來他心想, 這不對, 於是和漁民改談租船七折, 漁獲分一半, 又撐了幾天依然一樣, 最終賠光了他的積蓄. 這件事他一直覺得漁民騙了他, 直到多年後他才了解這個道理. 漁民是靠出海抓漁才有錢賺的, 如果有魚可抓, 漁民怎麼會在岸上? 所以當漁民不出海時, 他們經驗早就告訴他們今天出海是沒什麼魚可抓的.

(我們常看到股票基本面很好, 可是股價卻不漲, 以為自己挖到寶了, 不也是這樣嗎?)